晨雾迷蒙,轻笼着太湖东西两座小山,恰如薄纱般披拂着,清凉的露珠儿凝在初萌的嫩芽上,枝头轻轻颤动着,茶树丛中,茶农们双手翻飞如蝶,采摘着一粒粒饱满如雀舌般的嫩芽,指尖轻触处,那缕清冽的芬芳便弥漫开来,仿佛已悄然融入空气,沁入肺腑,使人恍若整个身心都浸润在洞庭山这方水土特有的春之气息里了——这正是碧螺春生命的源头,亦为它灵魂之所系。
碧螺春的故乡,就坐落在这太湖怀抱里东西二山之间,太湖浩渺烟波,是碧螺春得天独厚自然禀赋的天然屏障,湖水蒸腾的水汽,浮浮荡荡于东西山峦之间,为茶树织就一层天然的纱帐,让阳光变得柔和,亦使水汽得以长久滋养着嫩芽,东西两山的山势并不高峻,但土壤却极其特别——蕴含丰富矿物质的石英砂岩经漫长岁月风化而成,呈现微酸特质,疏松且透气,茶树根须深深扎入其中,汲取着大地深处丰厚的营养,而最妙的,是茶园间夹种着枇杷、杨梅、桃、李等果树,茶树枝叶与果树花朵枝叶相互掩映,茶芽吮吸着果花飘散的清芬,茶树根系在土壤深处也与果树根系相互缠绕、私语——这独特生态,令碧螺春天然携带着一份花果之韵,清雅而幽深。
碧螺春并非偶然生成,其源头可追溯至千年以前,唐代茶圣陆羽在《茶典》中便曾记录道:“苏州长洲县生洞庭山。”至明清之际,此茶更因品质精绝而声名鹊起,民间以其香气浓郁而呼之“吓煞人香”——此名虽俗,却直白道出当时人们初尝此茶时那种惊心动魄的赞叹,传说康熙皇帝于1702年南巡至太湖,当地官员献上此茶,皇帝品尝之后,被那卷曲如螺、色泽翠碧、银毫显露的形色以及鲜爽甘醇的滋味所深深打动,遂因其形色而赐名“碧螺春”,自此,这一美名便如金印般牢牢镌刻在茶史之上,更将洞庭山推至为碧螺春唯一正源、不可替代之地位。
碧螺春的珍贵,既源于上天所赐,更凝结于世代茶人一丝不苟的虔诚工艺,采摘时节极为严苛,仅限每年春分至谷雨之间,茶芽初展、鲜嫩欲滴之时,采摘标准更是精细到了极致,通常只取一芽一叶初展,称之为“雀舌”,采摘下来的鲜叶,需争分夺秒进行摊晾,使其散失部分水分,柔韧以待炒制,最核心、最考验功力的环节便是炒制,茶农们于高温铁锅中徒手翻炒,揉捻、搓团、显毫,动作如行云流水,又须精准控制火候与力道,所谓“手不离茶,茶不离锅”,正是这双在滚烫铁锅中千锤百炼的手,将鲜叶中的青涩之气驱散,锁住春天最鲜活的滋味,塑造出碧螺春“纤细卷曲似螺、茸毛遍披似雪、银绿隐翠如染”的独特风骨,七万粒鲜嫩芽头方得一斤成品,其珍贵,非止于形色之妙,更在于这一份倾注时光与心血的虔诚。
碧螺春的诞生,是太湖山水与人间匠心一场千年不渝的对话,它绝不仅仅是地图上一个标记点,而是自然造化与人文精神交融的结晶。
杯中春色舒展,银毫翻涌如雪,汤色澄澈碧透,轻啜一口,鲜醇甘爽的滋味瞬间在舌尖弥漫开来,那份独特的“吓煞人香”仿佛穿越时空,带着洞庭山春天的温度与湿度,带着采茶人指尖的温热与期待,直抵肺腑深处——此等绝品,唯生于洞庭山,方得此魂。
茶香氤氲中,我们品饮的岂止是水木精华?那是太湖烟波滋养的灵秀,是洞庭山土壤深藏的密码,是代代茶人指尖流淌的岁月与敬畏,碧螺春之珍贵,正在于其生于洞庭山的不可替代——这方水土,是自然慷慨的馈赠,亦是人类以虔诚之心对这份馈赠最精微的应答,此中真味,如那一缕江南春魂,纵使走遍天涯,终须回望这洞庭山水,方解其源深流长。
发表评论